那年春暖花开的季节，我休假带女儿回了趟陕南的老家。

汉中有山有水，有盆地河谷，因此，春天就显得更加丰富而热闹。最让女儿高兴的是，外婆家的院子里种了许多的果树，正此起彼伏地开着红的白的粉的花。

樱桃花，也开得正盛。那时女儿尚小，指着满树盛开的粉白，我给女儿描绘：这就是樱桃花，等花谢了，树上就会长出小樱桃来；等樱桃红了，把宝宝抱起来，手一伸，宝宝就可以自己摘樱桃吃了！

女儿听了我描绘的吃樱桃“盛况”，也很是兴奋。于是急切地一天要去树下观望好几次。一两天，风吹过，花谢了；再两三天，小叶子长出来了，同时，小小的绿色果子也从谢了的花蒂里探出了头。女儿叫着，“妈妈，樱桃长出来了！”为了让她明白现在的樱桃还没熟，我摘下一颗给她尝，她嫌苦，吐了出来。

以前在家的时候，似乎樱桃在自己不经意的时候就黄澄澄一树。这次，我也跟女儿一样，和母亲叨叨，“樱桃怎么还不红啊！”

其实，樱桃在春天暖暖的阳光下还是长得很快的。如果我们几天不在家，回到家后就会发现它们又长大了许多。再摘下来尝，酸酸的味道出来了，里边已有了硬硬的核。又过了几天，街上有卖樱桃的了。那是从距离老家几十公里的四川来的，四川的樱桃，熟得早些。为了让我们“吃个够”，母亲、姐姐们天天一早就去买。不过，我和女儿最盼望的，还是自己家的樱桃赶快成熟，现摘现吃，多有趣味！

树上樱桃在太阳下微微泛红了，母亲说：再过四五天，等我们的樱桃熟了，多得你们都来不及吃呢。

的确，父亲种下的几棵樱桃树年年春天挂满沉甸甸的果，吃也吃不完。每年哥哥姐姐都招呼朋友到家里摘樱桃，这是他们的一大乐事。甚至连馋嘴的鸟儿，也来偷吃。

吃就吃吧。我们看到鸟儿们吃樱桃，也是象征性地隔着窗户吆喝两声罢了，高高的枝头，若不是它们，谁能够着？院子里有那么多的树，自然院子就是鸟儿的乐园。有了鸟儿的来来去去、叽叽喳喳，院子也就热闹多了。

就在我们天天盼着樱桃熟的时候，单位打来电话，要我马上回去，有任务，过几天就要远行。母亲很难过，“天天盼着樱桃熟，眼看着就要熟了，你们又要走。你看，再有十几天枇杷也可以吃了。吃了再走，多好。”我安慰妈妈，“这不是买了吃了吗？再说，樱桃外面也有卖的啊。”母亲说，“总不是自己家的味道啊！”

虽然年纪大了却还《参考消息》《半月谈》年年订、新闻联播天天必看的父亲责怪母亲：“吃不吃有啥关系，部队有任务，还不赶紧买机票回去？”在父亲心里，“部队”“任务”，这是最庄严神圣的词。尽管父亲最牵挂、最舍不得的，是他最小、离家最远的小女儿，但父亲总是以大局为重、大事为重。作为一名军人，部队有任务，是一刻也耽误不得的。

女儿去和樱桃树告别：“小樱桃再见，我过几天回来看你啊。”妈妈眼睛红红的。我摘了一颗已经泛红的樱桃放在嘴里：“这不吃了嘛。” 

事实上，那一次别离时，父亲已经疾病缠身，瘦得只有八十几斤了。我走的时候，他肯定在想，按他的身体，跟小女儿在一起的日子，也是见一次少一次了。

第二年，我转业到地方工作，父亲在电话里说：刚转业到地方，单位、专业都需要你重新适应和学习，好好安心工作，我们有你哥哥姐姐照顾，家里没什么重要的事，你今年就不要回来了。那一年，也是我大学毕业离家之后唯一没有回老家的一年。

哪想到等再回家，和弥留之际的父亲，竟然是一句话也没有说上。

如今，父亲离开已经十年有余了，他的大局观，他的终身学习的精神，依然是我们整个家庭的财富，是我们做人做事的榜样和标杆，是鼓励我们面对困难的勇气和力量。

现在，每年春天樱桃成熟的时候，母亲依然都会在电话里唠叨：樱桃又熟了，真是可惜，你又不能回来吃……